文/張曉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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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女朋友里，我最喜歡老夏。因為她和我像，高貴冷艷俗氣，俗到骨子里。

我們總是在夏天剛開始的那幾天去富民路和巨鹿路路口的酒吧。那有一棵著名大樹，我們就坐在樹下，叼著吸管看人來人往。有時候下午開始看，看到下班高峰期過去，我們找個飯店吃飯，再去衡山路看電影。有時候傍晚開始看，看到長樂路上的小店紛紛打烊，樓上的Club場子熱起來。我們把外套脫掉上去蹦一會，一邊蹦小眼神一遍四處瞟，說哎呀你看那個男的怎么樣啊。

你說那個瞎竄的外國人啊？我不喜歡外國人的，我覺得旁邊那個小白臉挺適合你的。

滾，我最愛長胡及膝的純爺們好么 。

我們特別熱衷于這種幻想，讓自己活在《欲望都市》的電視劇里，全世界男人像是超市里的可樂，隨便我們挑，喜歡哪個就把哪個扔進(jìn)購物車?yán)�，不喜歡了再扔出來，不用買單。其實呢，其實我們根本不敢上前搭訕，往往是自娛自樂地在廁所邊上蹦跶到凌晨，對著所有為了去撒尿不慎經(jīng)過我們的男子放電，男人們下的使勁往廁所里躲。

后來我跟老夏說算了吧，在這杵著太變態(tài)了，還是去舞池吧。老夏翻個白眼，說你懂個屁啊，在廁所門口才能廣撒網(wǎng)，借著微光看清美男子們的真容，寧可錯上三千，不能放過一個。說著她又開始在廁所門口蹦跶起來了。

老夏長的還是挺好的，沒有那么不濟，也常被人要電話號碼�？墒撬龥]跟任何人回過家，都是抱著樓下的電線桿子狂吐，一抬頭，滿臉淚痕，憂傷地跟我說，打電話給那誰，讓他來接我。我說我背不出電話號碼，她說我背得出，你打��！說完她就不斷重復(fù)背誦那誰的號碼，背到自己泣不成聲，坐在路邊大哭，哭得張牙舞爪，把鞋子踹到路中間，自己再跑去撿回來，再踹出去。哭到樓下的小偷都收工了，她還蹲在馬路牙子上哭，那誰都沒有來接她。

2

那段時間她剛和那誰分手，處于和那誰比賽“我過得比你好”階段。比到后來，身心俱疲，至少老夏是，所有的微笑，都藏不住眼睛最深處的暗淡。不知道你們看沒看過網(wǎng)上流傳的那個GIF，《大話西游》里紫霞仙子對著至尊寶眨眼，老夏離開那誰之后再也沒了那種眼神。笑只是嘴角抽動，哭只是眼淚流淌，表情里抽離了吶喊總叫做“愛”的復(fù)雜情緒。

原諒我，因為要寫太多小說，實在懶得起一個像是男主角的名字，我們就叫他那誰吧。寫推理小說的不是有個那多么，以此類推，叫那誰也沒多奇怪。

她整個大學(xué)期間，基本上都和那誰談戀愛，分分合合。好的時候，他們是朋友圈里的模范情侶。她在外面租房子，他在郊區(qū)上學(xué)，她在電話里抱怨一聲馬桶堵了，他就開一個小時的車拿著馬桶搋子來給她通。她說四級準(zhǔn)考證找不到了，他三點鐘跑來幫她找，找到天亮。要知道，那誰在家里連筷子都沒洗過，也是一個被嚴(yán)重寵壞的男孩。那時候他是真真愛老夏，流露出人類本能的那種驕縱和寵溺，他的心里仿佛裝著一個溫柔的草原，安靜了獅子，微笑了大象，奔跑了野馬，整個草原變得溫馨可親，隨便她怎么撒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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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夏也很愛那誰，他家境不錯，身邊時常彩蝶飛舞的，老夏說自己必須顯示出和那些花蝴蝶的區(qū)別。他生日之前半年吧，她就出去當(dāng)家教賺錢，節(jié)衣縮食的，最后給他買了一個名牌圍巾。簡直是俗到家了，但他很感動，恨不得洗澡的時候都圍在脖子上。他跟她說，你要是哪天離開我，我就拿著這條圍巾吊死自己。老夏也攥著他的手發(fā)誓，這個世界要是沒有你，肯定也沒我。我們看的吐了一輪又一輪，一個個敬酒，跟真的似的，祝他們天長地久。

縱然誓言惡毒如此，他們經(jīng)歷了所有電視劇里的大風(fēng)大浪，最終還是分手�？杀�的是，這個世界不因為任何一段心碎而毀滅，所以他們都還活著，更可悲的是，或者也就算了，她還愛著他，像兢兢業(yè)業(yè)的手表，準(zhǔn)時，持久動力十足。

我寫小說很多素材都來自老夏和那誰，比較慘烈的基本都是他們的故事。有一年圣誕節(jié)，大家一起喝啤酒開心呢，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兩個人吵起來，吵到最后開始互抽耳光，扭打在一起，最后老夏把窗戶打開，說要是我對不起你我現(xiàn)在就往下跳，你他媽的敢說這句話么。我們都嚇傻了，一個從廚房拿色拉回來的朋友完全不了解這短短五分鐘內(nèi)發(fā)生了什么，站在門口嚇得腿軟，順著門框往下滑。在冷風(fēng)瑟瑟中，老夏跟劉胡蘭似的跟床邊站著，僵持了兩分鐘吧，空氣都被凍住了。那誰松口說，我相信你，咱們都冷靜點，想想未來怎么辦吧。

當(dāng)時老夏哼了一聲。后來老夏說起來，她知道他們根本沒未來的，所以她使勁抓，像是一個死刑犯，掙扎著和生命要來一分一秒。

這種絕望是難免的，沒有誰大學(xué)談一段戀愛，就能預(yù)期到永恒。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？因為我們都是愛的新手，我們什么都不會，沒有通關(guān)秘籍，沒有葵花寶典，沒有黃岡題庫，只能使勁地給，無論好壞，除了愛我們什么都不會。

這幾天母親節(jié)，我們一圈人討論給老媽都買了什么，七嘴八舌的，老夏突然沉默了，在一遍若無其事的玩手機。后來我也不說話了，我知道她在難受。

老夏和那誰意外有過一個小孩。那半個月兩個人焦慮的都吃不下飯，雖然當(dāng)時是毫無分歧，要把小孩做掉。老夏和那誰害怕老夏媽發(fā)現(xiàn)她沒來月經(jīng)，去超市買了一大包衛(wèi)生巾和紅墨水，找了一個下午在家做了一堆假衛(wèi)生巾，還因為不小心把紅墨水打翻，灑了一點在她的淺色錢包上。后來怎么洗，錢包上還是有淺淺的一塊紅色。去醫(yī)院的路上，老夏看著窗外不說話，過了一會那誰伸手摸她的臉都是眼淚。他開始跟他們的小孩說話，說不是爸媽不想要你，是你來的不是時候，下次再來，我們一定好好對你，說著說著自己也哭起來。

誰都知道，這輩子哪還有下次，下輩子的下次吧。

手術(shù)做完之后，他帶她去很有名的湯罐，開了個包廂，點了碗大補湯，那誰說會對她好的，她沒吭聲，呆呆的把湯喝完。

老夏本身也是個野馬型選手，常年浪打浪的，說起話來沒邊兒，不文靜，吃東西狼吞虎咽，常常調(diào)戲個小男生什么的。認(rèn)識那誰之后改變了很多，逛淘寶專挑寫著“小香風(fēng)”的買，給他買東西都是貴的好的，給自己買都是便宜的，盡可能看上去貴的，我們嘲笑她跟外圍似的裝丫挺，她特別理直氣壯，“他就是喜歡外圍啊，他喜歡什么我就變成什么，站在他旁邊得冷艷高貴，配得上他才行�！�

以前遇到這種事，老夏肯定大哭大鬧要么掀桌子，但是為了那誰，她學(xué)著能忍耐難過。再大的事，也能靜靜種在心里，默默喝完一碗湯。

4

那時候他們已經(jīng)開始常常吵架，他開始步入多年前就被安排好的生活，隱瞞了這段感情。做著那些看上去他應(yīng)該做的，不偏離軌道的事。她到處兼職，找工作，那么辛苦就是想證明點什么吧。兩個人耗著，不再一起看更新的動畫片，長期不見面，都很不快樂。我們說，與其這樣不如分手好了。老夏說她不甘心，為什么自己讓他成長了那么多，最后是別人坐享其成。

最后一次見到他，是在一個新開的Club。特別戲劇性，她將近半個月沒見著那誰了。他說他忙，忙家里的生意。剛掛電話，她一刷微博，看到轉(zhuǎn)發(fā)了好幾次的一條，名為“這個包廂好刺激”，后面配了一張果真好刺激的照片，他就在其中，笑的前仰后合。特別賤的一件事是，老夏竟然把這張照片保存了，存到今天。理由是，她覺得他笑起來好看，像情書里的柏原崇。

老夏當(dāng)時打車去包廂抓人，弄得那誰也很沒面子。老夏想忍來著，沒忍住，嘴上沒說，先砸了個酒瓶子，玻璃渣飛的滿屋都是，小妞亂作一團。那誰把她整個人抱起來，一路沒放下，直到走出Club才扔到路邊。開門見山的說，咱們分手吧，我不需要奮斗，我現(xiàn)在很迷茫，除了這么玩下去我不知道干什么好。

老夏冷冷笑著，說，你這不是放屁嘛。

那誰說，你就當(dāng)是放屁吧。

老夏忍著眼淚，咬著嘴唇，終于憋出這句話，你不愛我了？

嗯。他輕巧地劃了根火柴，燒了那片屬于老夏的草原。她變成了一只驚慌失措，流離失所的小白兔。說完那誰就轉(zhuǎn)身進(jìn)去，消失在迷幻的音樂和燈光中。所以你明白老夏為什么要蹲在廁所嗎？她希望再次遇見他，像遇見陌生人一樣重頭來過。

那天她一個人走了好遠(yuǎn)的路，走到天都快亮了，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。老夏知道，她再也沒有家，以后所有的戀愛不過是寄人籬下。

那一段時間老夏非常的矯情，QQ簽名改成《藍(lán)宇》的臺詞：這輩子不后悔，下輩子不這么過。

我們又吐了好幾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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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夏和我講過一個他們的故事。他們一塊睡覺，那誰突然翻過身來，滿頭大汗，喘著粗氣看著她。他緊張地坐起來，問你怎么了。他愣了好一會才說話，說，剛才被鬼壓床，每次睜開眼睛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。她幫他到了一杯水，看著他不知道說些什么好。

他說，我剛才喊你名字你聽見了嗎？她搖頭。

他說，他聽見一個女聲，說他再也逃不出去了。

她問他，你真的害怕逃不出去嗎？

他嘆了口氣說，還好醒來了。

之后他們沉默沒有說話。

他平靜下來，坐起來，輕輕抱住她，說，謝謝你，陪我做噩夢。

她感覺自己即將崩潰了。

她終于明白愛的盡頭是什么。不是擦肩而過，不是聚散離合，不是傷害也不是第三者。而是這些東西都不存在，他們赤條條的兩個人，面對面坐著，卻再也感知不到對方的處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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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我們聽說那誰要結(jié)婚了，未婚妻很受他父母認(rèn)可，都同居了。老夏也有了新感情。聽到消息后，她笑著說，是嗎，祝賀他啊。然后去了洗手間，一刻鐘后才回來，接著微笑吃蛋糕，聊別人的八卦，事不關(guān)己的樣子。

其實，我明白她這種感受。我也明白她的疑惑，因為這種疑惑我們都曾有過。她在一刻鐘里一定對著鏡子問了無數(shù)次，為什么不是我。

傻姑娘，愛情本來就是一個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事，你得到的愛，何嘗不是其他人曾經(jīng)贈與的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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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多人喜歡喬安和陳公子的故事，老夏和那誰就是這段感情的原型。這算是一個不像故事的故事吧，全是一些碎片，但是寫的時候我也非常難過，難過到自己吃了兩個蛋糕。這明明是一個別人的故事，我為什么會這么難過呢。

也許吧，我們都曾經(jīng)這樣愛過他們，愛到自己像一條狗，擺著尾巴等他們丟個球。